2016年6月15日 星期三

為什麼小女生見到馬英九就尖叫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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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6-15 11:07




中國人文及政治題材作家(小說家、評論家、散文家),積極參與中國人權活動並公開表達自己觀點。代表作品:《火與冰》《鐵屋中的吶喊》《劉曉波傳》…等。

台灣媒體報導,前總統馬英九六月四日出席文德女中畢業典禮,現場女學生全部起立尖叫,大喊「馬總統我愛你」,馬英九也熱情回應:「我也愛你們」。
這則花邊新聞不禁讓我思考,經過了太陽花學運,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小女生「愛」馬英九?是什麽樣的教育,讓這些小女生一見到馬英九就尖叫?現場為什麼沒有一個學生舉牌抗議或提出尖銳的問題?
我想,或許可以從三個層面來思考。
第 一,台灣的教育雖然經過了一個強化本土意識的階段,但仍然籠罩在儒家文化的陰影之下。國民黨的意識形態及儒家文化所支持的專制主義、威權主義、偶像崇拜, 是阻礙現代公民意識成長的精神痼疾。這些少女沖着馬英九尖叫,乃是沖着他曾經擔任的總統職務、他曾經擁有的巨大權力。說到底,這背後還是權力崇拜。而儒家 文化,一言以蔽之,就是權力崇拜和等級秩序。難怪蔣介石以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對抗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,而國民黨高官顯貴們從來都以儒家的信徒自居。
從 讀經運動的盛行,可以看出今天的台灣何其需要一場精神解放運動。由一貫道和王財貴倡導的讀經運動,得到了國民黨和民進黨中的很多重量級人物以及台灣民間社 會的熱情追捧。我在台北乘坐計程車時,就遇到一名司機滔滔不絕地跟我介紹讀經之好處。這場讀經運動所推崇的,並非某些包含進步思想的文化經典,如孟子的 「民貴君輕」、莊子的「自由齊物」、墨子的「和平非攻」;反而是儒家中的糟粕和末流,如在清代的文字獄壓抑之下產生的奴化教育範本《弟子規》。不僅馬英 九、江宜樺奉之若聖經,就連林佳龍也津津樂道。他們在美國讀了法學、政治學博士,讀了那麽多關於民主、法治、人權的經典著作,居然統統敵不上粗陋的《弟子 規》?!
台灣學界似乎少有人剖析讀經運動、《弟子規》對現代人民主、自由、平等的人格養成的危害。 中國兒童教育專家王立華日前撰文指出,《弟子規》是統治階級為了培養奴才和順民的教科書,不適合現當代社會。如《弟子規》中的「父母教,須敬聽,父母責, 須順承」,意思是:父母親叫你,要立刻答應,不能遲緩;父母親讓你做事,要馬上去做,不能拖延偷懶。對父母的教誨,要恭敬地聆聽;對父母的責備,要順從地 接受。問題是,父母也有誤解孩子或言行失當的時候,難道孩子受到錯怪,也要順從地接受嗎?難道孩子不可以為自己辯護嗎?「諫不入,悅復諫;號泣隨,撻無 怨」這句話是說,當孩子向父母提建議時,父母不聽,生氣就可以隨便打孩子。孩子挨打時,也不可以有怨言,不可以反抗,孩子應該逆來順受。這對一個小孩子來 說,是多麼的不公平!現代教育反對體罰孩子,在很多西方民主國家,打孩子是犯法的行為。
王立華總結 說:「可見,《弟子規》中要培養的兒童完全沒有話語權,一切以成人的意志為轉移,提倡要孩子絕對地服從父母的權威。這與當下所倡導的民主式家庭以及父母和 孩子是平等的對話關係的現代教育主張相去甚遠!《弟子規》中的教條更善於培養唯唯諾諾、膽小怕事、謹小慎微的『順民』和『奴才』,更利於培養沒有平等意 識、毫無個性、沒有主見、不會思考、缺乏創造能力的人!」統治者當然樂見被統治者成為《弟子規》的信奉者,《弟子規》就像麻醉藥一樣消滅了反抗思想和獨立 精神。
自由主義的先驅胡適早就斷言,「在一個對像婦女纏足這樣殘酷非人性制度容忍了千年之久的文明 中,精神性究竟何在?」他強調,「纏足不是一個孤立的事實」,儒家專制文化對人性的摧殘,遍及社會生活每一個方面。胡適認為,自己對中國傳統價值觀念的譴 責絕不是「激烈的」或「武斷的」,而是「多年實際觀察和歷史研究的結果」。我們今天仍然需要傾聽胡適那堅定沉穩的聲音。
第二,馬英九得到來自小女生的「愛」,不是因為馬英九是一個真正受民眾愛戴的、卓越的政治家和前國家元首,乃是出於物質主義、消費主義時代的「明星效應」。
馬 英九在畢業典禮現場,給了學生們三個建議:加強語言能力、勤加運動、擴大國際視野。前兩點是馬英九的長處:他留學哈佛,英文流暢,擔任過蔣經國的英文翻譯 (那是他仕途的起點),所以他要特別炫耀一下自己的語言能力;他熱愛運動,每天堅持跑步,保持良好的體型(比起中國的「胖主席」習近平來,顯得優雅多 了),每天都要稱好幾次體重,所以他有資格向那些關心減肥問題的小女生介紹經驗。
馬英九在講解國際 觀時,勉勵學生對外國人將心比心。他還舉例說,就是「對你家外勞好一點」,希望看到大家跟外籍勞工之間的關係,是朋友的關係,不是「主人跟僕人」的關係。 這個細節不可忽略:顯然,馬英九對臺下女生們的家庭出身瞭如指掌,這不是一所貧寒子弟負擔得起的學校,這是一所專供富家子弟的昂貴的私立學校。當然,這裡 的學生,大概家家都僱傭了外籍勞工。
這些富家子弟價值觀的形成,用中國的俗話說,就是「屁股決定腦 袋」,就是「笑貧不笑娼」,就是「成功人士」認同「成功人士」,就是羨慕並竭力成為有名、有錢、有權的人,無論使用什麽樣的手段也要得到這一目標。她們當 然不會尊崇買菜捐出千萬的「亞洲慈善英雄」陳樹菊,她們當然不會關心爲抗議黑箱課綱微調而獻出生命的林冠華,她們只會對着馬英九大聲尖叫。她們的價值觀跟 中國選秀節目中理直氣壯地宣佈「寧可坐在寶馬車上哭泣,也不願坐在單車上歡笑」的女生如出一轍。她們忘我地高喊「馬總統,我愛您」,周美青固然不會產生危 機感,金小刀會不會因此而吃醋呢?
第三,馬英九善於塑造德國社會學家韋伯所說的「魅力型領袖」的外觀,欺騙了包括這些小女生在內的不少民眾。
在 國民黨的醬缸文化中浸淫大半生的馬英九,學會嫻熟地使用自由、民主、人權等時髦的詞彙,以此包裝他的獨裁手腕和反動政策——比如無視師生反對強推黑箱課 綱、叩見習近平出賣台灣利益、登臨太平島呼應中共霸權等等。對於年輕一代來說,識破政治人物的真面目,形成批判性思考的能力,需要一個開放式的、多元化的 教育環境和社會氛圍,以及青年人發自內心的、強烈的「求真意志」。
馬英九的履歷和性情,跟當年的葡 萄牙獨裁者薩拉查頗為相似:他們都是教授,都是溫文爾雅、謙恭有禮的知識分子。薩拉查早年學習神學,畢業後在家鄉作神父。後來改學經濟學,在科英布拉大學 任政治經濟學教授。在經濟危機中,他臨危受命,從財政部長做起,逐步兼任陸軍部長、外交部長,一直做到總理、總統,統治葡萄牙長達三十六年之久。薩拉查所 建立的帶有法西斯性質的「溫和官僚獨裁」,是獨裁政體中非常特別的一種。薩拉查擁有迫害政敵的秘密員警、監獄和新聞檢察官,但他從不張揚、深居簡出、生活 簡樸,一生只穿黑衣,讓身邊的人稱呼他「部長先生」。很多葡萄牙人都不認為薩拉查是獨裁者,並認為葡萄牙是一個「沒有獨裁者的獨裁制國家」。直到二OO七 年,薩拉查還被葡萄牙民眾評選為「最偉大的葡萄牙人」。可見,接近半個世紀之後,獨裁者的遺毒仍未肅清,轉型正義任重道遠。
一 九七O年薩拉查患病身亡之後不足四年,葡萄牙爆發了「康乃馨革命」,推翻了薩拉查的接班人卡丹奴,結束了薩拉查締造的那個四不像的體制。正如威廉‧道布森 在《獨裁者的進化》一書中所說:獨裁者的末日「是一九七四年在葡萄牙開始的,更精確地說,是四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,里斯本一家廣播電台播放了 〈黑色小鎮格蘭朵拉〉,向葡萄牙軍隊打暗號,示意政變開始。第二天,葡萄牙的獨裁者馬爾賽洛‧卡丹奴,就被放逐了。根據杭廷頓教授的看法,那一天所釋放出 來的政治力量,就是全球民主浪潮的濫觴。接下來的數十年間,獨裁政體紛紛倒臺。」那麽,馬英九的末日則是從太陽花學生衝入立法院議場的那一刻開始的,至於 此後國民黨的敗選,以及等待著馬英九的、因弊案入獄的命運,都只是一些連帶的反應而已。
英國首相卡 梅隆一個人乘坐地鐵,沒有人跟他索要簽名;爲妻子買廉價的二手車,也得不到經銷商特別的優惠。德國總理梅克爾一個人到超市買菜,沒有媒體稱讚她「親民」; 在餐廳吃完盤子裡的每一片麵包渣,沒有人驚歎她「節約」。惟有當慣了奴才的中國人大驚小怪、目瞪口呆:主人也太不像主人了!假以時日,當台灣的小女生、小 男生們,不僅見到馬英九的時候不再尖叫,見到蔡英文的時候同樣不會尖叫,那就是台灣民主制度成熟的標誌之一。因為,即便作為國家元首的總統,也不過是做一 件跟我們不一樣工作的平常人而已。平常人以平常心待之即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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